李憲章
寒露過后,萬物凋零,唯有菊花在秋風里“嘻嘻”笑著。她不張揚、不爭艷,卻蘊含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內在美。我喜歡菊花,喜歡黃色花的典雅、白色花的莊重、紫色花的雍容,也喜歡花朵黃白相間的和諧,更喜歡她不孤不傲的風骨、不妒不讒的品性、不屈不撓的生命力。
我與菊花的緣分,已近半個世紀。
那是20世紀70年代,我正讀初中。一個星期六的下午,發小閆自林神秘地把我拉到無人的角落,悄悄地說,他爸從縣城挪回一盆菊花,他劈給我一棵,已放入我的課桌抽屜,叮囑我放學回家后栽上。我如獲至寶,整堂課心不在焉,滿腦子都是那株菊花。
終于挨到放學,我三步并作兩步往家跑。到家后,我卻犯難了:把心愛的菊花栽哪兒呢?我想把它栽在盆里,母親卻說:“盆里土少,不易成活。不如栽在屋山西頭,那里土壤多,有利于菊花生長,還可供路人觀賞。”我說:“那兒風大,冬天容易凍傷,萬一被頑皮的孩子摘了怎么辦?”還是父親有智慧,他說:“不如栽在堂屋窗戶下面,那個地方既安全,又背風向陽,早晚澆水也方便。”我們覺得父親說得有道理,于是菊花就在院子里安了家。
寒露一過,菊花悄悄打起花苞。三四天后,在一個陽光正好的黃昏,我剛進家門,便驚喜地看到菊花笑了。花開得圓潤飽滿,像小小的向日葵,外層花瓣是片狀的,內層的卻卷成喇叭狀,淺黃中透出淡淡白色,一副嬌嗔含羞的模樣。
我種的菊花是茶菊,看上去并不怎么艷麗,但每當夜闌人靜、晚風輕送時,滿院的芬芳,直入肺腑,令人沉醉。
轉眼到了20世紀80年代,改革春風吹遍神州。我走上講臺,成為一名教師。
一天下班,父母鄭重地把我喊進屋,說要開家庭會議。父親說:“包產到戶后,農民不缺吃不缺喝,大部分人家扒掉了低矮潮濕的土坯房、半截瓦房、里生外熟房,蓋起了寬敞明亮的磚瓦房。這兩年收成好,咱家也蓋新房吧?”
一聽要蓋房,我首先想到我的菊花。蓋房可以,可不能毀了我的菊花啊!我得給它找個新家。可把它安置在哪里呢?思來想去,村外的自留地最合適,既不影響蓋房,又少有人打擾,不會影響花的生長。
于是我把菊花挪到了自留地里,又拎來一大桶水澆透。閑暇之余我常去看它,它生長得很旺盛。那年寒露,它張開了笑臉,比在家栽植時還早兩天開呢。菊花的生命力極強,兩年間,它的根須不斷向外延伸、生長,已有簸籮口大小的一片了,盛花期時,一朵朵、一簇簇,好不熱鬧。此花觀賞價值不高,可是摘下來陰干后,做飲品還是蠻不錯的。也就是從那時起,我告別了白開水,改喝菊花茶了。
2001年春節剛過,一天下班,我在街上聽到人們議論,說村西頭要修縣道,路面比原來寬三分之二,雙向車道,兩邊設人行道,兩側路溝和路面一樣寬。
好家伙,這么寬!修路是好事,可我的菊花會不會又礙事?我顧不上回家,直奔自留地,按人們說的規劃尺寸,一步步丈量新路面和路溝的寬度。反復步測,我發現菊花都在公路規劃范圍內。我不死心,又回家拿來卷尺仔細測量,結果還是一樣。看來,只能再次為菊花搬家了。
這次搬去哪兒?正發愁時,目光落在地頭壕溝的斜坡上——那兒陽光充足,水肥條件好。選定位置后,我動員全家人拿著工具來移栽。我們先把溝坡的雜草除凈,整成梯田狀,再挖深溝施肥,最后栽植、封土、澆水。大家分工合作,不一會兒就完成了移植。我想,這次菊花應該不會再礙事了吧?它總算有了個安穩的“家”。
沒事時,我常來看它,捉蟲、除草、施肥、澆水,悉心照料。功夫不負有心人,我驚喜地發現,這一年菊花竟在寒露前三天就悄悄綻開了笑臉,而且花朵比往年更大、更燦爛。你瞧,一個個花苞鼓脹著,仿佛隨時會笑出聲來。
今年收的菊花怎么處理呢?上網一查,我大開眼界:菊花竟有上百種,單茶菊就有白菊、黃菊之分。白菊能明目解毒,緩解眼干、眼疲勞;黃菊有安神抗衰、除煩補精的作用,亦是佳品。
了解這些后,我不只泡茶,還縫了個菊花枕,讓菊花融入我的生活。從此,每當夜深,它便悄然伴我左右,與我再未分離。
制菊花茶是門學問,從采摘、挑選,到清洗、晾干,每一步都要用心。早晨八點前采的頭茬花,更是上品。幾十年來,我從未間斷飲用菊花茶。教書四十余載,經常看書寫字,如今年過花甲眼睛不花,大概是菊花的功勞吧?
日月如梭,轉眼已是2017年。
初春的一天,我們正吃早飯,忽聽村委大喇叭響,說村里準備在西南角修建一處小游園。
消息傳開,人人喜笑顏開。欣喜之余,我又想起我的菊花——它又要搬家了。
可這一次,我心中沒有一絲惆悵,反而充滿愉悅。這些年來,從中央到地方,“理念指引,規劃先行”已成共識,一場從環境到生產、從生活到生態的深層次變革,正在鄉村大地悄然展開。我早已做好準備,隨時為菊花搬家——從前怕它挪動,如今卻盼它多挪幾次。因為每挪一次,我們的生活就更上一層樓。
這一次,我不再藏私。我把菊花分給村里愛美的老來哥、心誠哥、愛蓮嫂,分給喜歡美、心靈美的小美美一家,分給在城里教書追求美、企盼美的妹妹,分給渴望美、向往美的國徽、學彬、廣義……我要讓這燦爛的菊花開在祖國遼闊的大地上,開在千家萬戶的幸福日子里,開在每一個向往美好的心田上。